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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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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

第六十八章

姜河的屍體打撈了多日也沒個結果,四皇子喪生洪澇中,已是蓋棺定論的事實。

下人把這個消息帶給姜蘿,她面上沒有任何反應,只說了句“知道了”,接著低頭繼續用筷子挖青殼鴨蛋的蛋白泥吃。

口感發粉還漏油的蛋黃是她最愛,姜蘿總喜歡留在最後慢慢品鑒。

蘇流風剝了個鴨蛋,用夾菜的公筷取出蛋黃,放置姜蘿的醬菜碟子裏,自己只吃蛋白。

姜蘿驚了下:“夫君不吃蛋黃嗎?鴨蛋裏的寶可就這一味了。”

蘇流風搖搖頭:“我不重口腹之欲,阿蘿喜歡吃便多吃點。”

姜蘿習慣了蘇流風的讓食,也不和他客氣,繼續埋頭吃粥。

酒足飯飽後,她喚來折月:“交給你的事辦好了麽?”

折月單膝跪地:“不負殿下所托,屬下都辦妥當了。”

“行啊,有點本事。”姜蘿挑眉,“把人帶到官宅來,後院有十壇杏花釀,這是我們的交易。”

“多謝。”

姜蘿不由想起前幾日執劍殺向羅府的時刻,若非她臨時起意折騰羅田,折月興許都尋不到那個下手害姜河的兇犯,也沒機會保下他。

如今,終於到收網的時刻了。

她不由抿唇一笑,把手腕遞到了蘇流風面前,撒嬌:“夫君,我手疼。先前那柄劍可太沈了,手腕都舉酸了。”

嬌小的姑娘眼巴巴凝望蘇流風,郎君不由失笑:“早知就該給殿下尋一柄假劍上手,也免得傷到殿下千金之軀。”

“要是假的刃,那還如何削下狗官的腦袋?”

她把殺人的事說得風輕雲淡,蘇流風心尖一抽,聲音寂滅下去:“今後,我為殿下手中刃,好嗎?”

聞言,姜蘿擡眸,不解地望向蘇流風。

郎君已經取了治骨肉酸痛的藥油來,一面為姜蘿上藥,一面不鹹不淡地道:“殺人一事太耗費精力,殿下不必親自動手,往後這些事全權交由我負責便是。”

“先生……”

蘇流風:“畢竟,阿蘿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,我不想臟了你的手。”

她不該承受這麽多,太辛苦了。

蘇流風想,死之前,他為她掃清障礙,給她一片可滋養牡丹芳華的澄澈的天。

這樣,他方能放心赴死。

姜蘿一怔,鼻腔發酸、陣痛。其實她也不想讓蘇流風受累,唇齒一動,還要說什麽。府邸外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。

趙嬤嬤行至姜蘿身側,悄聲道:“殿下,柳通判來了。”

姜蘿和蘇流風相視一笑。

她道:“快請。”

白墻處的月季花開得正好,濃淡交錯的花影落在墻面,平添幾分馥郁的雅意。就在花圃旁,姜蘿命人置了個茶寮,她要好生款待柳通判。

柳通判為了面見公主,特地穿了肅穆的公服入官宅。

紅泥小爐烹著熱茶,白煙裊裊。姜蘿沏茶請他落座,他也不敢,老實巴交地行跪拜禮,袖囊裏對抄著手,恭敬等姜蘿示下:“殿下尋下官來府邸,有何貴幹?難道僅僅是想請下官吃一盞茶湯麽?”

姜蘿:“柳大人坐下說話呀,何必站著,不累腳麽?”

柳通判連連婉拒:“不累不累,勞殿下費心了。”

姜蘿見他不吃茶,也不勉強,只掀開了茶蓋子,端給蘇流風吃,“夫君,您嘗嘗吧。柳通判不識貨的,他不吃,你來吃。”

“好。”蘇流風捧場地抿了一口,“茶味甘醇悠長,的確好茶。”

“是吧?我哪裏會用壞東西宴請客人。”姜蘿笑瞇瞇的,說出的話彎彎繞兒,即便沒有深意,在場的人一聽也品出三五個意思了。

她氣定神閑晾著柳通判,對於官吏的不識趣,她心裏也不惱怒。

姜蘿吃了一盞茶,又咬了兩口胡桃雲片糕,瞥見柳通判鬢邊落下的那一滴汗後,才悠悠然道:“胡桃雲片糕味道果然不錯,難怪羅大人愛吃。”

僅僅是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,卻讓柳通判汗濕了脊背。

羅田愛吃胡桃雲片糕的事,只有羅府的人知道。那是羅田年幼時,跟那個當茶樓堂倌的舅舅討食,才偶然能吃到的一口甜味。

他心心念念記了這麽多年,卻又羞於過去低人一等的日子教外人發現,這才一直藏著掖著,唯有在府裏才磋磨廚子蒸出百八十個糕點的口味。

姜蘿如何知曉?他們平時也沒有一塊兒吃過飯吶?柳通判不傻,一下子反應過來,如芒在背——不好,羅府有內鬼!

姜蘿一看他見鬼了的神情便猜出他的心思,遞了個眼神給蘇流風。

先生通透,拍拍手,讓折月把殺害姜河的兇犯帶上來。

對方的身家性命全捏在姜蘿手裏,又險些被羅田趕盡殺絕,如今見了羅府的人,滿心滿眼都是深重的恨意。

他瞥了一眼柳通判,呸出一口唾沫,冷笑:“柳大人,你也有今天!要死咱們一塊兒死!公主殿下,就是他和羅大人串通,命草民殺害四皇子的!”

柳通判一腳踢過去:“你血口噴人!”

柳通判這是下了死手,他還要再動,姜蘿已經命折月制住了他。

她斜了柳通判一眼,冷笑:“劉大人何必猴急,有的是你們狗咬狗的時候。”

聞言,柳通判涕淚橫流:“殿下,冤枉啊!借下官十個膽子,下官也不敢謀害皇裔啊,這可是誅滅九族的重罪,下官怎敢起這等歹心。”

“柳大人,本宮手上,可不止他一個罪證,我勸你再好好想想。”姜蘿語帶嘆息,“我之所以救你,不過是念著你還沒如羅田一樣壞到根子裏去,拉他下馬,你便能擢升府官。羅府待著不寬敞嗎?不舒適嗎?登天梯都給你擺好了,你不願上嗎?”

柳通判一時無言。

姜蘿說的話,的確誘人。可他也明白,朝堂沈浮最不缺的便是墻頭草,他兩邊顛倒,最終什麽都得不到。

倒不如一心效忠大皇子,跟著羅田喝湯吃肉。

於是,柳通判跪下地去,重重磕頭:“請公主明鑒。”

他這是嘴硬到底了。

姜蘿呶呶嘴:“柳大人,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。”

“殿下,臣冤枉。”

“好啊。既然如此,我就讓你開開眼。”姜蘿染了芍藥汁子的指甲搭在頰側,輕輕撥弄指尖,發出信號。

沒多時,垂花門外,邁入了一個挺拔的身影。少年郎著一襲雪青色窄袖夏袍,款款行來。劍眉星目,器宇軒昂,不是別人,正是已死的姜河。

詐、詐屍了!

柳通判嚇得厥過去,還沒一會子,又被蘇流風兜頭潑來的一杯茶催醒:“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請柳大人吃茶,實在對不住。”

“殿下恕罪,下官是受羅知府要挾,這才三緘其口!”柳通判明白,方才他如果歸順姜蘿,保不準真有通天路可走。如今他錯過了機會,只能死路一條。

他和羅田合謀害過姜河的命,四皇子不會放過他們的。

完了,全完了。

柳通判抖若篩糠,怎麽都沒想到今日會輸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上。

他悔啊。

“求殿下饒命,求殿下開恩。”柳通判苦不堪言,只能“砰砰”磕頭。

姜蘿如何不知他後悔呢?可是後悔有用嗎?起了殺心的賊人,她如何能原諒?

姜蘿嘆氣:“柳大人,晚啦。”

錯過了機會,哪裏又能重來呢?

柳通判不甘心啊,他想戴罪立功,他想為自己求一條生路。他家裏還有媳婦與孩子,他不能害死他們啊。

他絞盡腦汁地想啊想,終於福至心靈,堅毅道:“殿下、殿下!謀害四皇子一事,羅大人並非幕後主使,兇手另有其人!”

蘇流風充當和事佬,溫潤一笑:“哦?柳大人是知曉什麽內情?”

“是大皇子和羅知府串通一氣傷的人。”

姜河怒目而視,罵了一句:“放肆!不得誣陷大哥!”

“這是真的!”柳通判為了活命,什麽香的臭的統統攀咬出來,“下官能拿到大皇子與羅知府密談的信函,信紙足以證明下官所言非虛。”

話說到這份上,姜蘿姐弟也不再裝了。

姜河假惺惺地嘆了一口氣:“若你真取來了罪證,戴罪立功,我也不是不能容你……畢竟,謀害我的人是羅田,與你無關。”

姜河假意拉攏柳通判,實則是想借機隔山打牛,拉大皇兄下馬。

若非姜蘿買通的那個下人唐林有用,知道登門通風報信,他保不準真會死在一場算計裏。

他顧念手足之情,沒有對姜濤動手,怎料大哥先內鬥,一心要他的命。

為了保護阿姐與母親,休怪他心狠手辣了。

兩日後,柳通判真取得了那一疊密談的信件,交到姜蘿手中。

許是他和羅田共事多年,有幾分交情。柳通判沒忍住,給羅田漏了底,勸他想保下一家老小,最好是老實招供,這般才不會落得“家破人亡”的下場。

羅田不傻,涉足奪嫡爭鬥裏,還謀害了四皇子,他有幾個腦袋夠割的?府上養的那十幾房嬌妾,恐怕也沒命可活。

還要連累他的族人親眷,他實在是不忍心啊。

“我知道了,也多謝柳賢弟,求你保一保我羅家滿門。”

“羅兄……唉!”柳通判於心不忍,嘆了一口氣。

一聲嘆息,道盡萬千無奈。

羅田明白了。

他沒路走了,死定了。

夜裏,羅田打開紅漆描金團花紋的櫥櫃,取出煙雲齋價格堪比黃金的墨條,伏上翹頭書案,細細碾磨起來。

他之前舍不得用這些孝敬來的筆墨,今日再不享受一番怕是沒機會了。

羅田哼著小曲兒,在紙上寫下所有的事。

他受賄了多少銀錢,餘下的錢又藏在何處,他把拉攏大皇子的事全攬在自個兒身上,沒有多說柳通判半句不好,他盼著柳通判領情,好好照顧一下羅家的人。

他也不想死啊,但他怕誅滅九族。還有舅舅家的人呢,外甥和外甥女都乖巧,他上個月過端午的時候還親手抱過。

小孩家家,可不能受他的累。

羅田懇求姜蘿網開一面,婦道人家心腸最軟,姜蘿應該會同意的。

死到臨頭啦。

他穿上整潔的公服,把白綾懸上房梁,系緊了死結,羅田又在最後關頭,吃了一片胡桃雲片糕,喝了一口茶。

回想起茶樓裏靡靡眾生,過往走馬燈似的一頁頁翻篇。

羅田想,如果他沒有貪慕富貴就好了,好歹命能留著。但他知道,窮是糅雜進了骨頭根子裏的,他窮怕了,所以會忍不住貪。

他不想過苦日子,所以饞起富裕的生活。

羅田上吊時,心裏忽然想到了他的阿娘。明明從前在家徒四壁的破屋裏,一家人啃紫芋也很香甜,怎麽如今就挨不住餓了呢?

他不由落下眼淚,心裏發問:娘啊,這官場路,怎麽這麽難走啊?

隔天,姜河被河上捕撈的船只救回了岸邊。

他聲稱是羅知府害怕多年貪墨賑災銀的事情敗露,而對他痛下殺手。

羅田畏罪自縊,留下了贖罪的陳情文書,文書裏道明他謀害皇裔的動機,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,乃是大皇子姜濤。

此事一出,滿朝文武嘩然,一時間廟堂沸反盈天。

皇帝最不喜的兄弟相殘之事還是發生了,他連夜召回三個子女,查問始末。

家醜不可外揚,皇帝是極要臉面的人。因此,他今日只傳召朝臣禦門聽政,站在太和門前的宮墻天井廣場裏旁聽,而他的孩子們則入太和殿內近前咨政。

殿宇的重檐歇山頂壓住了橘紅色的夕陽,暮色漸漸昏黑。溽暑過去了,晝夜溫差大,一起霧便抖風。老輩人說,宮裏頭地底下冤死的骨頭多,故而陰冷,一入夜,天冷得厲害。

大殿的金龍桐木門板都被拆卸了,朝臣們分為兩廂,立在門外督看。空蕩蕩的殿宇裏,被皇帝的威嚴壓著,無人敢開口說話,一時間鴉雀無聲。

聖架面前不得放肆,姜蘿偷偷瞥了一眼姜濤,對方回敬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。

還是蘇流風先打破這一重沈靜,他肅著臉,稟報:“陛下,臣與三法司經手徹查四皇子遇刺一案,兇犯羅田已畏罪自刎,死前為保家族平安,他還留下了自述陳情書。據書信裏所言,罪臣羅田貪墨近乎八萬兩白銀,倒賣賑災米十一萬石,餘糧與家業已盡數抄辦充公。罪情種種,罄竹難書,煩請陛下親自過目。”

蘇流風將這一疊信件高舉於額前。

皇帝眼風一瞟,福壽會意,上前逐一接過,奉給皇帝:“陛下。”

皇帝抽過信件,一頁頁翻閱起來。

羅田就是一只養得豐腴的豬崽子,如今下刀割肉,油水就漏出來了。

這樣的重罪,難怪他要找人兜底。

皇帝擰緊了眉頭:“好你個羅田,竟為了一己私欲,置乾州百姓的性命於不顧,罪當淩遲!自盡倒便宜他了!”

姜河少年氣地一拱手,對皇帝道:“可不是?罪臣羅田竟為了自保,甚至聯合大皇兄加害於兒臣。父皇,若不是兒臣命大,那日就要死在乾州了!請父皇為兒臣做主!”

姜河終於發難,姜濤也不怵他。

“你胡說八道!”姜濤罵完姜河,撩袍跪到地上,含淚道,“父皇,兒臣最看重血脈親緣,絕沒有傷害過自家兄弟。這不過是四弟的片面之詞,他如今全須全尾站在您面前,談何被兒臣暗下謀害?”

“大皇兄睜眼說瞎話,難道不心虛嗎?”姜河皺眉,“若我死了,夜裏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!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夠了!”皇帝一拍龍頭椅,沈聲,“信上分明寫了,羅田得大皇子密令,設計殺害河兒,你還有什麽可說?”

姜濤磕頭:“父皇明鑒,兒臣絕非此等陰險小人。”

“白紙黑字,證據確鑿,你還想狡辯?!”皇帝沈聲,憤然抖下幾張信件,“濤兒,朕最恨的是什麽,你可知道?朕最恨兄弟相殘,最恨你們被權勢蒙蔽了雙眼不認血親!朕對你很失望。”

姜濤膝行兩步,聲淚俱下,“父皇!那信件經過了三妹與四弟的手,誰知紙上真偽。況且,父皇沒有比照過兒臣字跡,只因您心裏存了對於小兒子的偏疼,便蓋棺定論冤枉您的大兒子嗎?父皇,兒臣委屈!”

他不服,他叫屈。

姜濤原本想的是,姜河死了,皇帝無力回天,總會寬恕他。

怎知姜河平平安安回來了,那他又成了什麽?一個心思惡毒的兄長。

但姜濤了解皇帝的,他的父親並不獨寵任何一個子女,自然也不會重罰膝下的孩子。不然姜敏從前用水仙花露算計姜蘿那一次,害她險些喪命,也不會是輕飄飄禁足一月就重獲新生。

遑論這次,姜河沒有受傷。

姜濤自認他很擅長揣摩聖心,皇帝不會拿他怎麽樣。

怎料這一回,他的判斷還是出了差池。

皇帝望著裝腔作勢的大兒子,唇齒間溢出一絲冷笑:“你當朕蠢,是嗎?”

姜濤一怔:“父皇,兒臣不敢。”

“朕是瞎了、聾了?還是老了?”

“兒臣絕無此意!”

“姜濤!”皇帝猛然擲下信紙。

“嘩啦”一聲,無數白紙被夜風卷到翻騰,飄落姜濤面前。

他俯首稱臣,正好能看到紙上的字。

白紙黑字,皆是他左手所寫,他不怕比照家中墨寶,不怕露出馬腳。

既如此,父親為何責罵他?皇帝竟是非不分到這種境地……

皇帝餘怒未消:“你工於心計,對誰都行,偏偏不可對君主。你是自作聰明,自掘墳墓!你的左手字是誰教的?是朕!是朕!朕能看不出自家兒子的筆跡嗎?姜濤你竟敢愚弄朕!”

話音剛落,姜濤汗如雨下。

皇帝早就看出來了。

姜濤明白了,皇帝會包容孩子們無傷大雅的爭鬥,但他們必須對父親獻上全然的信賴。

而不是如他一般搗鬼、做局。若他老實遞上右手寫的書信,任由皇帝裁決。

保不準皇帝會當眾焚燒這一紙書信,力保他的大兒子。

可是姜濤沒有,他企圖蒙騙父親。

兄弟間的戰爭,被他弄巧成拙,搞成了父子之間一觸即發的戰役。

他一定是輸家。

他完了。

原來,即便是龍子,在絕對的皇權面前,也不過是滄海一粟,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。

正因為如此,姜濤才想要奪權啊。

姜濤戰戰兢兢地開口,企圖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眼:“陛下,兒臣……知錯了。”

他認了,群臣都聽見了,皇帝不可能徇私枉法了。

皇帝疲憊地擰了一下眉心,不再看令他失望的大兒子。他要斬草除根,忍痛割愛,如此才能保下天家的體面。

皇帝長嘆一口氣:“大皇子姜濤蒙騙君主,罔顧人倫,殘害手足,實乃不忠不義之徒。今日,朕命宗人府削去姜濤皇籍,貶為庶人,幽靜家府。從今往後,沒朕的旨意,外人不得視探,亦不得為其說情。”

他話音剛落,殿外便烏泱泱跪下一批大臣,三呼三勸——“陛下三思啊!陛下!”

“朕乏了,退朝吧。”皇帝沒有再給他們說情討饒的機會,由福壽攙著,離開了宮闕。

姜蘿、姜河以及蘇流風也不敢多逗留。他們沈默無言,悄然出了宮。

唯有獨坐於殿內的姜濤還發著癡,盯著龍紋殿宇出神,怔忪好久,沒有出聲。一朝從雲端跌落成泥,他不相信這一場變故是真實發生的事。

從今往後,他就是庶人,連見皇後的資格都沒有了。

“大殿下,請吧。”不知是不是皇帝的授意,福壽還願意給姜濤最後的體面。他送完皇帝,又折返來扶姜濤。

姜濤沒有推拒,他轉身,發現殿外的大臣們都已經退朝歸府去了。

偌大的皇宮,此刻空蕩蕩的,風像刀子一樣刮人筋骨。原先金尊玉貴的身體,如今只成了塌皮爛骨。姜濤從來不知道,這宮裏這麽冷啊。

他強笑了聲:“福壽公公穿得這樣單薄,行走在宮道時,不冷嗎?”

這話的意思海了去,有說福壽衣裳單薄是跟了宮中規制的,有說福壽位卑言輕原來一直能感受到宮裏的世態炎涼。不管是哪個意思,福壽這樣的小人物都不敢接茬。

福壽只笑了聲,道:“許是變天了吧,快入秋了,冷得厲害,大殿下要保重身體。”

變天了……姜濤臉色鐵青。他竟淪落到連一個太監也能奚落,借話來敲打。

他重重握了一下福壽的手:“是呢,是要註意身體,畢竟……來日方長。”

宮門口,福壽目送姜濤上馬車。皇子們十五歲以後就要出閣,在宮外開府,往後府邸與掖庭兩不相幹,也算全了濤庶人的顏面。

福壽前腳剛走,後腳姜濤的馬車就被坤寧宮的王姑姑攔住了。

頭戴幕離的李皇後親自來看望兒子,她小心登上了馬車,握住了姜濤的手。

“手怎麽這麽涼?是不是衣服穿少了?”皇後的眼淚奪眶而出,鼻尖一陣酸一陣疼,“你父皇只是暫時生了火氣,等他氣消了就好了。到那時候,我的兒又能回皇宮了。”

姜濤任由母親抱著,他也把下巴抵在李皇後削薄的肩膀上,蹭了蹭,孩子似的撒嬌:“母親,我好累。”

李皇後已經許多年沒有再和姜濤這樣親近了。

自打她的嫡長子出世,皇帝看重長子,李家也看重長子。

姜濤便不再是李皇後的孩子,而是所有人精神上的寄托。

他自小就模仿皇帝的起居言行,從來以為帝座的下一任繼承人是自己。

如今跌下去了,摔得粉身碎骨。他怎麽受得了?怎麽受得了啊。

李皇後十足的痛心,她哽咽,撫上孩子漂亮的眉眼:“濤兒乖,娘會幫你的。”

“娘,已經來不及了。陛下在群臣面前將我貶為庶人,他是下了死志。”姜濤眼眶泛紅,“娘,他看重的人,原來是四弟啊……我究竟哪裏及不上四弟了。”

姜濤為了得到皇帝的一句誇獎,日夜刻苦讀書、習武。他以為自己是皇帝最驕傲的孩子。

原來,是他不配。

“不是濤兒的錯。”李皇後其實明白的,她一直都知道,皇帝待姜濤薄情的真正原因。

當年李家為了扶皇帝上位費了多大的心力,甚至將嫡長女李蕖嫁給母妃式微的皇帝。

她待他真心實意,她一直愛著她的丈夫。

如今回想起來,李蕖也分不出皇帝的真心與假意了。

今夜,李皇後眼中,第一次出現了濃稠的恨:“是我們李家的錯。”

因為李家是世家望族,因為李家依仗皇族日益顯赫,因為李家的榮耀……所以君主不能容他們李家人壯大。

而姜濤,正是李家的孩子。

除非、除非……

李皇後戰栗不止。

她噤了聲,哆嗦著,解下肩上的狐毛大氅。

李皇後強忍著恐懼,溫柔地把大衣裳披上姜濤雙肩,慈愛地道:“母親永遠是念著你的,母親會幫你的。夜裏冷了,你要記得保暖,再辛苦也要記得吃一日三餐。我的濤兒,永遠是娘的驕傲。”

“母親,我會的。”姜濤焐了焐大氅,心裏的冷寂仿佛在娘親的安撫之下,淡了很多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“您別哭。”他掖去皇後的眼淚。

“嗯,我不哭。娘不能久留,先回去了。”

“好,您保重身體。”

李皇後下了馬車,目送孩子出宮。

暮色沈沈,她立在冷風裏。風盈滿她團花漳緞的衣袖,卷走殘餘的體溫。

李皇後像是埋進厚厚的雪墳裏,腳趾頭都凍得冰涼。可不知為何,她一點都不覺得冷。

原來,她那顆滾燙的心,已經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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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不會對表妹動心》

姚桃父母雙亡,被縣主小姨母接入京中教養。

江氏待姚桃溫柔體貼,一心想留她當自家兒媳。

大兒子雖好,自小便是神童,將將弱冠年紀便三元及第,入仕為新貴權臣。

但他性子冷淡,待人言辭刻薄,姚桃與之成親,婚後定要受氣。

不妥,否了。

二兒子、三兒子性格跳脫,卻與姚桃自小交好,往後成了兒女親也會善待姚桃,還不必背負掌家長媳之責,實乃良配。

般配!

小姨母算盤打得飛起,悉心拉扯紅線。

哪知,半路橫來一把剪子,絞斷了她的算盤。

一貫清冷的大兒子謝折鶴,鐵樹開花,開了竅。

一日,懼怕大表哥謝折鶴的姚桃,臨出府赴相熟郎君約時,忽然聽到魔鬼低語。

被惡鬼揪住了後頸肉——

姚桃回頭,訕訕一笑:“大表哥?何事?”

謝折鶴冷道:“晚膳後來我屋裏,教你算學。”

“啊??”

救命!那個拒她於千裏之外的表哥,一定被鬼附身了!

郎君一聲冷笑:“怎麽?我不配?”

姚桃想起學院老師天天誇讚謝折鶴神童出世。

她肅然起敬:“不是,就心疼您屈才。”

“呵。”

一個高冷兄長臉被打腫了的故事。

註:架空,謝絕考據,男女皆可讀書背景。

下一本應該會去寫一個很有趣的民俗靈異文《反派家的老祖宗》也叫《飼狐》,不過完成之後,要麽寫表妹,或者效忠這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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